(接上篇)
分管领导找我谈话,想让我分管更重要负担也更重的工作。我知道是因为自己干活利落,有能力,有担当,踏实,不耍心眼。我不想干,因为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工资,说“我身体都这样了,现在都累得慌,就怕身体吃不消啊”。他说“你先干干干看吧,实在不行再给你调换回来。”我不好意思再拒绝,也信了这句话,毕竟这个分管领导还不错,就算是给领导个面子吧。
妈妈腰疼得厉害,医院。一番检查下来,没法完全确诊。我和弟弟最担心的是千万别是骨癌。我医院,每个大夫的说法都不一样,有的说是骨结核必须做手术,有的说可能是癌,有的说是陈旧性骨折。
这个过程让我身心疲惫,我不理解为什么每个医生的诊断都不一样!最后又托熟人找了个有经验的老医生,他在片子上指给我看,分析病情,很果断地说不是结核也不是癌症,我这才放了心。
医院里看到人头攒动,各种病人的痛苦无奈后,我暗自感叹:人啊,有什么千万别有病!
可是我已经浑身是病,只是未到手术的地步,自己还麻木不觉。
妈妈胆子很小,害怕做手术,坚决不做。出院回了家,腰疼得下不了床。疼在她的身上,痛在我的心里,我感到很绝望,眼看着她那么受罪自己却无能为力。
后来慢慢地疼得不那么厉害了,她就自己拄着拐杖挪动一下,但是一次只能走十几步路,这时,妈妈已经浑身是病了—-三高,冠心病,糖尿病,脑梗塞,腿关节严重变形,腰椎病。
我跟弟弟说给她请个保姆照顾她,她坚决不同意。自己还非要种着屋旁的自留地。平时弟弟在家里经营着他的厂子陪着妈妈。每逢节假日,我就回去陪她。
弟弟有时带着孩子出去旅游,妈妈就唠叨说外出不安全,还不如呆在家里。弟弟经常跟朋友们一起去饭店聚餐,他还喜欢玩摄影,租船出去钓鱼,妈妈就嫌他有个钱攒不住都霍霍了。弟弟不听妈妈的唠叨,该怎么玩怎么玩,该怎么花钱怎么花钱。
妈妈对我很满意,我听她的话,我很少出去玩,我也没有啥爱好,我会过日子会攒钱,我懂我妈的心思,做事总是做到她的心坎里,我是我妈名副其实的小棉袄。
节假日,我从不出远门,每周都要领着闺女呆在妈妈家里陪她一天。家里养着大狗,闺女嫌地下脏,就在床上呆一天。我就屋里屋外收拾卫生、洗衣服,埋头苦干,一干就是一整天。我妈说“不用干了,歇歇吧。”我不,我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。干完了活我就给她揉揉腿,揉揉腰,没有多少话说。
我好像总想抓住我妈,围着她团团转,我才舒坦。我总怕哪天一不小心就再也见不到她了。
在我妈眼里,在别人眼里,这就是孝顺。恐怕在绝大多数眼里,这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吧,听父母的话,围着父母转,一切以父母为中心,这是多大的孝顺!当时,我也以为,这就是孝顺。
可是,养出这么孝顺懂事的孩子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呢?
我的身体每况愈下,在单位的活却越干越多。难活累活总安排到我的头上,某些偷懒的同事也把遇到的难缠的问题推给我。我心里不悦,却抹不开面子拒绝。
天天捂着肚子上班,胃不停地疼,肚子硬得像石块,尿频,三天两头拉肚子,有时一天拉十几次;颈椎疼,胸椎疼,腰疼,膝盖疼,后背疼,浑身疼;夏天不敢穿裙子,捂得严严实实的,除了脸哪里都不敢见风;冬天穿好几件保暖衣加羊绒衫也还觉得冷;经常耳鸣,睡不好觉;心慌胸闷憋气,心跳加速,像揣了个小兔子蹦蹦乱跳个不停;有一点意外的动静就被惊吓得打颤:腰发酸,腿发软,走平路都累,更不用说爬楼了;腰弯了,背也直不起来了;动不动唉声叹气;每天到了中午就低烧37.3,浑身难受。简直备受煎熬......
身体越来越瘦,都不到一百斤了。脾气越来越大,动不动就发火。
单位一个大哥跟我说,“你别再干了,该好好歇歇了。我媳妇也和你差不多,早在家里歇着了。你这种情况根本就不能再干这么重的活了。”
后来,我才明白他的意思,他当时说得很含蓄,我没听懂。
就这样,一边照顾着孩子,一边干着繁重的工作,每天走在上班的路上愁得想哭,因为又要面对一天不停的工作;走在下班的路上也心烦,因为家里还有个缠着你的孩子。
就这样,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,有时,我一边捂着肚子疼得冒汗,一边开着玩笑调侃。
在饭桌上领导想找根牙签,还没等开口呢,我早已把牙签递到人家眼前。领导说:“我就喜欢你这么长眼神儿”。
母亲病了不好意思请假,自己看病不好意思请假,孩子病了也不好意思请假,怕给领导给同事添麻烦。
默默地忍着,时常想起爸妈经常跟我说的那些话:
“我闺女就是能干活,肯吃苦,不怕累,长眼神。”
“我闺女就是懂事,听话,知道体贴父母。”
“不能让人家戳咱脊梁骨说咱不好。”
“好好工作,不能给咱老朱家丢脸。”
......
除了平时的工作,单位还经常有特殊任务需要我们几个女的加班。虽然我年龄最长,身体最不好,可领导总是安排我,因为我干活不出错,他们放心;因为我不矫情,不会斤斤计较、自私自利;因为我不会没事跑到领导那里诉苦,哭鼻子抹泪说自己有多不容易。
很想找分管领导说说自己真的干不动了,快撑不住了,却开不了口,觉得领导也不容易,这像极了小时候即便父母再吵闹再不顾及我的感受,我也不能离家出走让父母担心一样,因为总想着父母不容易。
不好意思开口的第二个原因是领导年底给我评了优秀公务员,这就好比爸爸当年给我买手表买皮鞋买衣服一样,他给过我好的东西,我就不能辜负他,不管自己多痛苦。
第三个原因就是我怕领导不高兴,这又好比我总是看着父亲的脸色,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一样,我怕他生气,他一生气,我的天就塌了。
第四个原因是我的确不知该怎么沟通,就好像小时候我把所有的想法都憋闷在心里,却从不会跟父母表达一样。
默默期待着,希望领导能看到我的身体的痛苦,主动来跟我说一声“你歇歇吧”,就像当年我总是默默期待着父母能看到我内心的痛苦,主动跟我说一句“我们再也不吵架了”一样。
可惜,没有人会主动顾及到我。小时候没有,现在也不可能有。
后来井妈给我们讲,“你怎样对待你的孩子,他就会吸引别人怎样对待他”。
井妈还讲,“你都不高看你的孩子,你还指望谁来高看他?!”
井妈又讲,“你都不爱你自己,还有谁来爱你?!”
扎心啊!我是彻彻底底底地信了!你还不信吗?不信是傻X!
可惜,这些对人生来说最重要最有价值最应该学习的东西,在任何一所学校里都是从来学习不到的,家长不懂,老师也不懂,没有多少人能懂。
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,胃又疼了一天。
我感觉自己快灯枯油尽了,却还在拼命发出最后一丝光明。就像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,还在操劳弟弟的活计。我怎么越来越像父亲的样子?
手机响起,单位领导一个电话“今晚你加班去看守所送一个女嫌疑犯。”
“我......我实在去不了,现在我胃疼得很厉害。”
“那没有办法,这次就该你去了!”
压抑了许久的愤怒被这一句强势无情的命令彻底激起,我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冲着手机喊“你是不是非要看我死在路上才高兴?我要是死了你能付得起责任吗?!”
就好像在完成当年我对父母迟迟没有发泄出来的质问:“你们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才肯停止争吵?我要是死了,你们是不是就高兴了!”
当年,我为什么没有喊出来?难道我的愤怒还不够深吗?
我打电话向曾安排我工作的那位分管领导求助,没想到他冷冷地说:“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这句话给我从头到脚泼了一身的冰水,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。想起自己拼命地付出,到最后是如此的结果,委屈、愤怒、怨恨一齐涌了上来,我冷笑一声,眼泪喷薄而出。还有比我更傻的吗?
我给分局*委打电话,反映了情况。因为如果不反映,我就会被扣上违背命令的帽子。*委很和善,要求所领导马上安排人把我送回家休息。
我知道,所里这两位领导我是给得罪透了,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我别无选择。
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。
既然你无情,我又何必有义?
我也在反思自己,不能都怨别人:“谁让你该拒绝的时候不坚决拒绝,谁让你那么处处为人家着想?谁让你脸皮那么薄?谁让你干活那么卖力?谁让你身体那么多毛病?谁让你不会撒娇哭鼻子?谁让你那么爱逞能?这个世界离了谁还不是一样转?你算老几?”
错了,从一开始,自己就错了。醒悟得有些晚,代价有些太沉重,可是以前没人教我啊!
还有,我曾经那么的“傻”,究竟是为什么?
井妈说:“一段以讨好为开始的关系,最后一定以怨恨结束。”
井妈说:“童年孩子跟父母的互动模式,就是未来他跟世界的互动模式。”
我又被言中了。
请相信,一切的发生都是最好的安排,如果不是,那是还没到时候,即便当下看起来它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。
我很感恩领导的无情无义,他们让我放下了所有的牵绊,开始